我甚至曾经在走道里看到女senior捂脸大哭，五分钟后我在办公室看到她，神色安静地对我说：“跟客户打电话确认一下坏账的计提政策，这个是客户资料。”
　　她将客户资料简单交给我，匆匆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曾经无知
　　
　　这就是我工作半个月之后，遇上的第一个超大型审计项目。
　　其时，周围的同事已经连续加了好几个通宵的班，眼睛红红像兔子。据说，每当遇到这种大项目，就会在四大看到“新人老人齐上阵”的感人场面。
　　于是，我就是这样，尚未来得及披挂，匆匆上阵了。
　　至今仍然不愿意回忆第一次和客户联系的结果。一个职场新人面对客户的不耐烦和斥责，通常的反应是说不出话来，我也不例外。于是，我面对着被挂断的电话呆呆发愣。是不是，我得罪了客户？是不是，我有什么语句让他们不满？是不是，我的表达不够专业？
　　我报告senior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被她责备，虽然我实在想不清楚，到底是在哪方面出了问题。
　　她回头看我一眼，平静地说：“不要紧，不少客户都会这样，你习惯就好了，继续去做吧。”
　　到得后来，我也开始对客户的投诉和抱怨不置一词。我告诉自己要戒骄戒躁。这些古老的成语在安达信被赋予全新的含义。不是怕一个人骄傲，而是怕一个人太不懂磨合与交流。
　　后来，当我面对无论多么恶劣的客户，都学会有条不紊去做自己的工作时，我甚至产生了一种自我磨练的悲壮感。现在回想起来，新人的成长，就在这些“赶鸭子上架”的过程中逐渐成型。在国营单位工作的同学，时常埋怨没有机会锻炼，甚至抢都抢不到机会，这些，在安达信，无论如何，也不会存在。
　　
　　曾经痛哭
　　
　　安达信的加班，据说是四大里最为夸张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梦想就是，能好好睡一觉，即使外面是在世界大战也好。
　　和朋友说起来，他们总是觉得无法理解。有人说，你可以领加班费多好啊，事实上，当你逐渐和以前的同学远离，当你再也找不到可以随时谈心的朋友，当女朋友在电话里撒娇说你从来不关心她，而你却只想睡觉时，我从来不觉得领加班费是一项福利。一个同事私下说，这是我们的健康补偿费。更可怜的是senior，只有在每天早上两三点我们回家以后，他们才能审阅我们的工作。
　　前面说到的那个女senior的故事，我逐渐听说。原来她的家庭出现了危机，问题是，她不仅没有机会挽留她的丈夫，甚至连回家的时间都欠奉。而除了那次痛哭，我从来没有感受到她的情绪有任何波动。她永远忙碌，永远平静，即使面对多么喜欢叫嚷的客户。
　　半年后我也感受到了那种几欲崩溃的心态，其时我正在哈尔滨和北京之间频繁奔波。这个项目的超大强度让我们在宾馆的房间几乎成为浪费，惟一能睡好觉的时间就是在飞机上。几个同事都是撑着病体在艰难支撑。我身体壮，稍微好些，但是在一群病号中工作，总觉得自己也像个病人。
　　女朋友打来电话，说：“我们分手吧。”我呆站在楼道里，说：“噢。”她利落收线，我麻木地走回去，继续工作。后来我们再没有联系过。
　　直到今天，我都想对她说一声抱歉，抱歉我没有尽到一个男人的责任来照顾她。
　　但是在当时，抱歉和解释的时间都是奢侈。我的惟一感受就是时间不够了，快快快！到项目的最后几天，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同事身体尚可，在勉力支撑这个项目。然而，一个急命令下来，要求我后天就去青岛参加下一个项目。
　　我痛哭无泪地熬了整整三天两夜。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我觉得自己满身都是咖啡味道。上飞机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继续工作，走出机场，我发回完成的所有工作，在出租车上安然入睡。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达客户单位。司机说，我根本叫不醒，他下车来打开后门拼命拉我，我才清醒。看着又一家高耸的写字楼，想到即将到来的超负荷工作，忽然不知此世何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