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6点多，正在酣睡的牛经理被身边儿子的哭闹声吵醒了，这是刚满8个月的儿子每天的必修课，哭闹的原因很简单：他饿了。妻子马上起身，随手从床边的电脑椅上拉过一件外套披在身上，很熟练的把儿子用小被子包好，然后开始喂奶。

隔壁的房间里不时传出咳嗽声，那是刚出院的的父亲所发出的。厨房里先后传出淘米和切菜的声音，他知道母亲已经在准备早餐了。由于近期要召开董事会会议，需要准备很多财务数据，所以牛经理昨天义务加班到很晚才回家，虽然他很想再多睡会儿，但理智告诉他该起床了。匆匆洗漱完毕，骑上电驴，往单位赶去。

牛经理于上世纪70年代出生于河南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在家里排行老五，上有一个哥哥和三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父亲只上过小学四年级，母亲则目不识丁。牛经理在上小学四年级时，已年满20岁的哥哥得了心脏病，因无钱医治而离开人世。从那一刻起，牛经理就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混出个人样来，以改变家里的经济状况。高考那一年，牛经理虽然过了二本线，但只是被一所民办的三本大学审计专业录取了。

没钱的大学生活是无聊而且寂寞的，牛经理就用参加考试来消磨时间。从大一下学期开始准备参加研究生的考试，大二时得到一个消息，研究生要收费了，他家里的经济状况本就不好，弟弟当年考上了大学，兄弟俩能大学毕业就不错了，至于研究生，即使考上了，也没钱读。那时候在校生是可以参加注册会计师考试的，于是就成为注会考试大军中的一员，毕业时，已经通过了五科中的两科，并进入山东一大型国企从事财务工作。

一、“给银行打工“的国有企业

这是一家中型国有企业，产品为日常消费品。职位的称呼沿用政府部门的样式：科员、科长、处长、部长和厂长，需要按部就班的一级一级往上升，只有某个领导岗位出现空缺后，才会在下一级的职员中敲定候选人竞聘。根据以往的惯例，外地人很少在竞聘中胜出的，即使有成功的，最高职位只能做到科长。

牛经理从入职到离开，一直在资金管理处。这个部门的主要职责是银行融资、资金支付审批与支付、和与资金支付有关的账务处理。牛经理是处长的助理，当然不是经理，只是普通助理，跟财务文员的性质差不多，无非就是打扫卫生、领个办公用品、跟着领导跑个银行什么的，偶尔也做些文字处理工作，例如领导的工作报告了、资金审批计划表了等等。在工作不忙的时候，就在办公室看书，累了就学习一下怎么上网，怎么使用财务软件，或者到别的办公室串个门，给同事聊聊天，第一年就这样轻松自在的过完了。

第二年年初，董事长在公司的年会上宣布要进行低成本扩张，就是采用资产租赁的方式，租用周边同类经营不善的公司，以扩大产能。牛经理明显感觉到比第一年忙多了，每月一次的资金审批会议，牛经理在开会前一天把全公司的资金支出计划表格准备好，要加班到晚上12点才能完成；还要准备很多贷款报告和其他融资资料，但财务报表对他来说还是保密的。贷款、银行承兑汇票、商业承兑汇票、银行本票、信用证等，经常接触到，工资已经开始延迟发放了，从最初的一个星期到年底的延迟3个月。从公司公开的资料中了解到，公司的资产和人员规模，像吹气球式似的增长，总资产从19亿元，半年之内增长到50亿元，人员从不到1万增长到4万多，注册资金却原地踏步，1个多亿。此时领导又给他安排了一项新的工作内容：统计贷款余额及每笔贷款的到期日，每月出具一份下个月要还款的清单。牛经理统计出来借款余额后吓了一跳：6个多亿！随着总资产的增加，贷款总额也在不断增加。

第三年，工资已经延迟到4至5个月才发一次，公司门口的商店里开始出现白条购买商品的了，甚至连卖豆腐脑的店里都有白条了。公司的贷款余额已经突破10亿了，每个月到期的贷款均在1亿以上，所欠的增值税额已达2亿元，国税局已经拒绝向公司提供发票，大批的供应商开始催要货款等，差不多是四面楚歌了。有个事情让牛经理百思不得其解：高达95%以上的资产负债率，贷款申请是如何审批通过的？带着这个疑问，向领导请教。领导倒是个实在人，如实相告，原因有两个：一是有一项资产估值12亿，是当地国资局曾经让公司代管一段时间，后来划归其他公司，但公司一直做为接受捐赠的资产计入“资本公积”，加上以前年度累计的利润，公司的资产负债率不到70%；二是款项都是以新项目的名义贷的，一个项目的贷款到期了就办展期，实在不能展期了就建新的项目继续贷款。为此银行一位信贷科长曾为公司编过一副对联广为流传，上联是：拆东墙补西墙墙墙不倒，下联是：借新贷还旧贷贷贷不还。

第四年，公司已经很少有可用于贷款的新项目了，工资也延迟到6个月才发。但财务人员有创造了一个新的融资方式，银行承兑汇票贴现，具体做法是在银行存20%左右的保证金，开具银行承兑汇票给子公司1，子公司1将票据贴现后，再将资金存入银行做为保证金，开具承兑汇票给子公司2，如此周转几次，最后将贴现后的资金调回总公司使用。开具银行承兑汇票所需的其他资料如购销合同等，都很好处理，关键是需要发票复印件，领导指示牛经理把大额的承兑汇票反复的多复印几份，购货单位栏用子公司的开票资料盖上，用刀子刮去黑边，反复复印至看不到黑边就可以了。

此时牛经理已经可以接触财务报表了。通过对财务数据的对比分析，他发现虽然经营利润为正数，但根据对公司所采用的各种融资方式的了解和对利息以及手续费的测算，实际融资的利息和手续费已经完全可以把公司的经营利润给抹掉。因为项目贷款的利息及费用被资本化了，连一些招待费、差旅费等也被资本化了，一个在建工程的成本中，有50%以上是由费用组成的。低成本扩张已经2年多了，收入却没有明显增长。由此他得出一个结论：原来我们是给银行打工的。同时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资不抵债什么的都是浮云，只要能持续地获得经营所需的资金，公司可以持续地经营下去，书本上的理论仅仅是理论而已。

多年的付出总算有了收获，已经工作了四年的他，练就了深厚的文字功底，打下了坚实的财务基础，能熟练操作财务软件，熟悉各种融资手段，同时通过了注册会计师全部科目的考试。职位已升任为科长，在这家单位已经没有任何上升的空间，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未来，有朋友建议他考研究生，经过深思熟虑，他还是放弃了，理由是：

1、机会成本。自己是普通人一个，要想顺利通过考试，必须辞职复习，至少要准备两年的时间，读研究生要三年，这五年之内没有任何收入，而且还要支付生活费和读研究生的费用，机会成本在30万以上，这笔钱在二、三线城市可以买到一套不错的房子；

2、收获。会计是应用型的科学，能力的增长与经验有很大关系。五年后研究生毕业时，收入可能要远低于五年工作经验的增长。

付出了那么多却收获很少，只有傻子才愿意干。富二代、土豪之流的，不会为吃穿发愁的，就另当别论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牛经理毅然决定南下广东去讨生活。

二、让人爱不起来的会计师事务所

刚到东莞，牛经理最初的想法是进事务所，在离开山东时，他从网上找到东莞所有事务所的地址、联系电话等资料打印下来，带在身边。到东莞后，先是采用毛遂自荐的方式，打电话询问对方是否招人，一无所获；然后开始在网上投简历，在南方人才、前程无忧、中华英才和卓博人才网都注册有间历，进行海投，都是石沉大海；最后经朋友指点，他开始参加各人才市场举办的现场招聘会，已经不在专注于进事务所了，由于没有本地的工作经验，根本听不懂粤语，总是面试的机会多，而后就没有任何消息了。就在他弹尽粮绝准备打道回山东时，一家事务所的分所向他抛来橄榄枝，牛经理以普通助理人员的身份，进入这家小所。

这是一家规模不算太小的会计师事务所，没有证券资格。每个分所都挂有四个牌子即会计、评估、税务和管理咨询。共有员工100人左右，在职的执业注册会计师只有3个，挂靠的倒是有十几个，几个会计师，其他的都是没有任何职称或资格的助理人员。所长的父亲是当地政府的实权人物，两个副所长，一个是三师：注会、注评和注税，主要负责报告的复核，另一个没有任何资格，负责给所里承揽各种业务，协调外部关系。各分所的负责人为高级经理，下设2个业务业，每个部门有部门经理、财务主管和海关账主管各1名部门经理、财务主管和海关账主管各1名，这就是该所的组织架构。

牛经理所在的分所有30人左右，只有一个会计师。即使牛经理已经取得了全科合格证，有四年的工作经验，曾经做到科长的职位，在私营企业相当于主管，毕竟隔行如隔山，进了事务所，还是要从基层做起。待遇是基本工资1000元＋业务提成，包食宿，所有的助理人员都一样，不分学历、工作经验证书什么的。旺季时做审计助理，随从项目经理出外勤，此项业务前两年没有任何提成，义务劳动；淡季时做代理记账，提成为业务收入的10%，其中3%作为部门的活动经费，领到手中的只有7%，提成每年只发一次，若中途离开，则不能领到提成。牛经理一共代理7家财务账和10家海关账，每月的收入全部加起来还不到的2000元，这比在山东时做科长的工资要低1000多块，好在他现在还单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经济压力没有那么大，为了自己成为执业注册会计师的理想，海关账要求在年底前完成即可，可以边学习边做，时间很充裕。。

海关账要求在年底前完成即可都是小企业委托的，可以边学习边做，牛经理时间很充裕。财务账仅限于税务账，也就是针对税务局的那一套账，都是小企业委托的全部，业很大。由于牛经理在国有企业练就了过硬的基本功，那7家财务账只需要花费他3.5天的时间就可以全部完成了，然后把资料递交主管审核。

主管是初中中专毕业的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比牛经理要小六七岁，人很聪明，在事务所从业六年多，算是老员工了。由于学历的限制，他只取得了会计从业资格证书，没有其他的职称。他在收到牛经理所递交的资料后，放下手中的工作，粗略的扫了一眼，然后就大声的说：“你还通过了注册会计师考试，账怎么做的这么烂？”整个部门十几个人是在一起办公的，听到财务主管的声音，大家都抬头向这边看过来，部门经理甚至走到他们近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牛经理的脸腾一下红了，以为自己真的犯了很大的错误，就低声下气的耐心向主管请教。原来只是一个小问题：录入记账凭证时有一项“附单据＿张”，这个问题很少有人关注，想来是这位主管对下属的工作要求很严格，牛经理没有往心里去，工作方面就更加认真仔细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让牛经理百思不得其解了。一是这位主管大人每次都能从牛经理递交的资料中发现小毛病，并臭骂一顿，并不是牛经理能力不济，而是那些所谓的“毛病”根本就是吹毛求疵，这句话来自与牛经理相熟的一个同事。二是牛经理没有做过海关账，业务不忙的时候，就向其他同事请教，不干财务主管的事，他还是没来由的骂牛经理笨死了之类的。三是他不管牛经理繁忙与否，总是指挥他干点杂事，领办公用品、复印文件、更换办公室的桶装水之类的。后来经关系好的同事提醒，牛经理才明白：做为这个分所唯一一个通过注册会计师考试的，他的存在会对很多人的地位造成威胁。在分所的7个管理人员中，这位主管的学历最低，人缘似乎也是最差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等到签字权，牛经理只有忍了。他多次有意在有财务主管参与的非正式场合，比如部门活动，工作之余的闲聊等，传达了自己的想法：没兴趣做管理层，只想获得签字权。所代理的财务账进度没有以前快了，每次都是要等到纳税最后期限的前两天，在主管的多次催促下，才把资料交上去，找到了女朋友，很少主动加班了，一副不思进取的样子。后来财务主管对他的态度才有所好转。

新一年的元旦过完后，事务所开始忙起来了，此时牛经理才切身体会到什么是“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畜生用”了。元旦放了三天假，为了提前做完手中的代理记账工作，牛经理和他的同事们却加了三天班，每天要加班到凌晨一两点，个别同事甚至通宵加班，累了就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然后继续工作。此时已经打乱了原有的顺序，完成自己的任务后，要帮助那些还没有做完的同事。

分所的所有代理记账工作完成后，牛经理就被抽调到一个项目组，带队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会计师，然后就开始了不停的更换工作地点并无休止的加班。此时牛经理发现组员中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经了解，这些是即将毕业的实习生，事务所只需要解决他们往来的交通和食宿费用，不用支付任何劳动报酬，他们为了获得实习经验也乐于接受，据说连这样的机会也是竞争激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