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现在来说说我童年所居住的地方。那是依山而建的几排平房,房子的后面是高大的土山,一条倾斜的大路连接这些房子和小小的火车站。房子里面住的都是火车站的家属,这里铁路系统的潜规则,乃是子承父业,无穷匮也。所以我爸妈的同事也同时会是亲密邻居。这里的人们纯朴善良,胆子很小但也很好客热情。作为此地为数不多的外地人,我爸我妈受到了规格很高的礼遇。
那个时候我家的房前种着很多蔬菜,其实每家的房前全都种着蔬菜。当时每家基本上都种了西红柿,到了收获的季节,小朋友们玩累了就跑到自家地里摘几个西红柿,由于不撒农药,往衣服上蹭一蹭就能吃。不像现在的西红柿,看上去粉嫩可爱,咬一口就后悔。无论买来什么蔬菜,都恨不能在水中泡上一天一夜,才有勇气入口。菜地的后面是一个鸡窝,我妈养了很多鸡,那些鸡每天都兢兢业业地下蛋,所以我妈很喜欢它们,我爸还因此每天早上可以吃一个新鲜的生鸡蛋。等我稍微长大了一点,那群鸡和我爸我妈的幸福日子就到了头。我不像其他野蛮的孩子一样整天把鸡撵得满天飞。而一般选择静静的趴在鸡窝边上观察它们下蛋。没料到那些鸡全都很害羞,觉得实在不好意思,后来就不太喜欢在我家的鸡窝里下蛋了。我把所有的鸡全都得罪了之后,我妈就再也无蛋可收了,我爸也再也无蛋可吃。这样的结果让我妈很悲愤,她收不到蛋,又不能像养宠物一样养着这群鸡,所以只好把它们一一杀掉。这正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件事情让我着实郁闷了一阵子。
我开蒙算比较早,家父一向重视启蒙教育,所以很早就开始教我认字。那时我的床头有一个牛皮纸做的小袋子,家父每天早上临上班前都会准备一张卡片,上面是一首唐诗,不认识的字标注着拼音,我今天的任务就是要把它背下来。我每天早上起床,迷迷糊糊的就会去摸这张小卡片,躺在床上先读两遍。当我看到这是一首五绝的时候,感觉会很兴奋,因为只有20个字;最怕的就是李杜,动不动就是上百字,我想这些人写了散文却要冒充诗人。对于这些诗歌家父讲解得不多,只是让我硬背下来。后来看到一天屠龙记中谢逊教导张无忌练拳,也是不加讲解,只让小孩子生生的把口诀背下来。后来长大了,里面的道理懂得了一些,记住那些诗句其实不重要,训练的其实是对汉语的感觉。我师王小波曾经说过,诗人出身的翻译家翻出的作品一般都不会太差,即是因为他们已经洞悉了汉语的韵律性,文章写得再散,也有韵律可循。好像王道乾老先生,还有穆旦先生。
向学之余,我也随伙伴四处游荡。我们院子后面是一座土山,家长吓唬我们说山上有野兽出没,不准我们上山。当然我最终还是上去看了看,实际情况很令人失望,整座山光秃秃的,除了土就是石头。我想没有哪种野兽愿意靠这两样东西活下去。既然没有危险,我们就宣布这座山归我们所有。但我们一不开山,二不采矿,只用来做游戏。当地的孩子下地早,体力也好,一个个又黑又瘦,跑起来简直就像是野人一般。我们整日呼啸山林,我只能很吃力的跟在最后面。有一次我们发现山后有一片当地村子里的苹果园,合计了一下就决定去抢劫,结果抢了一半就被人发现,几条大汉一边喊一边追。年轻的抢劫犯们全都慌了手脚,一哄而散,跑得简直比刘翔还快,幸亏当时我有个好朋友还算义气,没有把我丢下。不然我一定会当俘虏。作为胜利果实,抢回来的苹果又青又涩,只好丢掉。这样失败的行动无法起到警示作用,我们有一个阶段简直算是当地一害,在老乡的眼中可以与野猪、麻雀、蝗虫并列。每日里就是到老乡的地里开展采摘活动,无论采摘到什么,都要跑到山后挖一个坑将其烤熟,所以那一段后山经常炊烟袅袅。如果是玉米,烤完之后还好,但是如果偷来的是南瓜之类的蔬菜情况就会比较棘手,烤出来的味道可以让你刻骨铭心的记忆一辈子。
那时常和我厮混在一起的小朋友有一个叫二胖的,他倒是有个哥哥,但是好像也不叫大胖,也不知道他这样的排行从何而来,二胖性格温和,每天都挂着一条亮晶晶的鼻涕,动不动就令人心碎的哭。还有一个叫玉涛的,长了一个大脑门,有点像南天门那位老神仙的嫡传。玉涛小时候头发不好,他的护发方法就是吃完油条不洗手,直接往头发上面抹,一边抹一边很认真地向我解释这样的油对头发有好处,天幸我们那时候不常吃油条,不然很难想象我的头发会变成什么样子。后来我上了高中还专门回去看望了他们,玉涛当兵走了。二胖变得沉默寡言,见到我只是傻傻的笑。那个时候我就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闰土。我想,隔了这样悠长的岁月,我们就不认识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