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在现场的时间很紧张。我的主要任务不在于做测试。而是不停的和管理层进行沟通和解释。那个财务总监赵大姐原来是学煤炭的,我想她对财务的认识不一定比我对煤炭的认识更高明。每次和她交流的时候,我都尽力用最通俗的语言来解释为什么她需要提供给我真实完整的数据。这一点始终是困扰我的地方。赵大姐还算是讲道理的,我曾经遇到过一个江浙地区的老板,赶上了一个不错的机会。靠着精明的头脑有了自己的公司。有个阿拉伯的富商看上了他的这个工厂,请我们去做尽职调查—我想我确实是尽到职了,但是的确调查不出来什么,因为那个老板什么财务信息都不肯提供,不肯提供之余话说得也很坦诚,提供真实的财务资料实在是一件冒险的事情—若是并购不成,都是一个领域的同行,将来竞争起来决非占便宜的事情。这样的理由没什么可指摘的,我想可能并购和被并购的双方还需要更加坦诚的交流,对于审计师而言,要千里迢迢的跑到对方企业去,跟人家说明白为什么要被并购,实在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客户给我们的现场时间只有两周,我们面临的是过去三年的支离破碎的财务数据。很多重要的科目根本没有相应的流程,在日常的操作上非常的随意---当然这个情况对于审计师而言是个好事—不会发愁报告写无可写。记得当时我在K记的时候,做了很多内部审计外包的案子,那些客户在本行业都有赫赫的声名,客观的说,内部控制的体系做的全都是一流的水平。我们做了大量的测试,但是往往什么问题也发现不了,对于企业当然是值得额手相庆的事情,但是我们出报告的时候往往会有点尴尬。这样的现象其实可以佐证我对萨班斯法案的见解—对于成熟的国际企业,重大的舞弊往往来自于最有话语权的阶层而非日常的操作层,只因为这些企业优秀的控制系统往往把一个人的权限最小化,或者分层化,同时佐以严密的控制,发生恶意舞弊的机率相应会大幅度的降低。你可以这样理解,一般情况之下,一个人如果说了一句谎言,可能他需要说更多的谎言来圆这个谎;但是在严密的内部控制系统的监督下,何时说谎以及说什么样的谎并不能完全由他控制,要是他说了别的谎,会自动触及一个机关,天空中会忽然闪过一道霹雳将其劈焦;或者,他想说一个谎还需要游说别人和他一起说谎,有时得象诸葛亮游说东吴一般,把事情搞得无比的复杂,让人连说谎的心情都没有了。
我带来的小朋友们很多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阵仗,压力之下不免沮丧和困惑。我把酒店里的会议室也租下来作为集体加班的场所,我看有些人偷偷的叹口气。这样的叹气声让我不由自主地微笑。我想人生的循环可能就是这样,开始的时候会对工作的事情报以很美好的愿景,所谓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我还记得当时我刚刚被D记录取,意气风发之下,眼中所见,耳力所及,全部都是D记的光芒万丈,有人说一句D记的不好,就恨不能长出三味真火将其变成烧烤。后来参加了工作,懂得了一点人情世故,失望的情绪总会慢慢滋生和蔓延。原来金碧辉煌的宫殿也会变成破败不堪的大水法,慢慢的“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我进了D记,叹气的小朋友进了我们公司,一段时间之后,总会看到不合时宜的东西。不能改变,就只能叹息。于是心心念念的跳槽,其实现在看来简直是浪费时间,好端端的捷径不走,等于又把已经经历过的山水境界重新走一遭。到了我这个年纪,人生的方方面面全都曾经沧海,被客户,领导和自己折磨得声色不动,心如止水,于是一切虚幻全都如露亦如电。我作如是观的结果,就是很自然的“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我自己经历过了一个完整的循环,所以也尽力去理解小朋友的感受。那段时间我们加班的时候,小婕常常站起身来回房去,过得好久才转身回来,灯下依稀看得出泪痕宛然。当时不好问,但是事后也随便问问,原来是测试不顺利,工作做不完,所以要回房去哭鼻子,把被子和枕头全都哭湿再回来。我听到这里很理解,还能记得在K记夜战的时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窗外已经微露曙光,自己这里却还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那时的绝望和彷徨,的确值得一哭。不过我想这是每个人需要经历的一个关口,经历过去了,就会变成你自己的经历。这其间的变化,并不只是简单的动词换成名词。前几天我听说小婕说她带队下客户,也能谈笑间客户灰飞烟灭。听到这里我想,她曾经经历的一重山,两重山,乃至无数山,都会被她一点一点抛在身后,变成过往的记忆和人生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