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从山西回来之后的两周时间很紧张，一般的并购项目对尽职调查的时间要求比较苛刻，一般来说现场工作一周，报告两周。三年的故事都要在三周之后清晰明白地向购买方的管理层呈现。我们的这份报告也不过只是对目标企业总体状况的一个了解，调查结束之后，双方还要请评估师事务所来对资产进行评估；尽职调查报告和资产评估报告将作为双方谈判的基础。

那段时间常常加班，小公司不像四大，到了晚上还灯火通明的如白昼一样，夜半1，2点还能看到进进出出的同事。在这里大家都习惯早早的下班，所以往往整个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人。开始的时候我只开自己周围的灯，工作的间隙抬起头来看看四周，漆黑的一片，一点声音也没有。这样的情境，你可以理解为很浪漫的温馨，也可以理解为很倒霉的凄凉。反正我当时感觉很不好，所以后来索性把办公室里所有的灯全都打开，把音乐调的很大，让外面的人听起来屋子里简直像是在开PARTY。后来常常有鬼头鬼脑的保安一脸狐疑的探头进来看一看。彼时我们公司里有个做平面设计的上海女孩子，个子高高的，细眉细眼，性格很好，常常笑咪咪的。每逢休假就要广邀天下驴友暴走在祖国的边陲，我有段时间常常收到来自全国各个偏僻角落的明信片，上面往往歪歪扭扭的写两句没头没脑的话，开始不知道谁寄的，还有一点天涯红袖的小小得意。后来才知道这样的明信片我们的同事全都收到过，原来是该女批量生产的，不过想想在偏僻的乡间，一个女孩子趴在简陋的邮局桌子上，冥思苦想的造出奇怪的句子，还要给大家留点悬念，实在也是一件难得的浪漫之事。

这个女孩子专门负责我们的内部杂志和所有平面推广的设计，每天好像做不完的工作。（现在知道了，原来平面设计确实很费时间。）我有时抬起头，会听到远远的角落传来一阵叹息，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不由得会心一笑，觉得那句话说的的确有道理，苦难有了别人的分担，也会减轻一点，这是加班的时候唯一比较温馨的回忆。

半个月之后我写出了厚厚的一沓报告，大概有60多页，客观的说，我对自己能作出这样的成果很骄傲。事实上这是我自四大出来以后独立完成的最艰难繁重的工作，虽然也有辗转困惑，但是也都一一克服了。后来的很多年，我无意中翻看这份报告的时候，很多回忆都能涌上心头，这的确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然而这份报告还是不能容于小红，在她看来，我的报告里面到处都是语法错误和值得删削的字句。改报告的几天里，我常常远远看到小红眉头紧锁地坐在座位里，披散着头发，手里紧握一只红色水笔，不时地奋力划掉什么，看当时出笔的力度，好像她看到的乃是世间最大的谬误。我想布尔乔亚看到共产主义的思想，表现出的激愤也不过如此。后来拿到的报告证实了我的猜测，我的报告若是一个人，那么他所遭到的毁容程度简直惨绝人寰。我性子一向高傲，但是也不是不可理喻的刚愎自用，若是对方言之谆谆，我想我也会欣然接受。但是小红表现出来的简单粗暴让我非常遗憾，粗暴的过程我就不说啦，事情已经过去了，本来就该风轻云淡的忘记了。现在我和小红天各一方，我想起这件事情来，有时会微微一笑，若是此时有一面有魔力的镜子，我很想看看她想起此事的时候，是不是也能像我一般，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