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普通的一个冬日，只是阳光比较好，在空地里站定了，虽然呼口而出的还是清冽的冷气，但是脸上能感受到一点懒懒的温暖，眨眨眼睛，还可以看到被涂成淡黄色的眼睫毛。财院的这栋教学楼很老了，外观上看有点像80年代搭建起来的集体宿舍，差别在于窗户外面没有悬挂花花绿绿的内衣裤。它有个很朴素的名字就叫“一教”，以区别比它年龄稍小的“二教”。由此推测该校领导有着始皇帝一样的想法，将来还会有8教10教，乃至千教万教。楼里面的教室都严重失修，很多教室的门虽然表面上一本正经的上了锁，但其实一个侧踹就可以踢开。在学生眼里财院不能成为正经大学，还在于另外一点，新生一旦分好了班--其实是分好了教室，这四年的课程便基本上都在这个教室进行。老师们走马灯似的出来进去，学生们却没有找教室的经历，简直和高中时没什么两样。当然还是有一点不同，高中的时候谈恋爱要请家长，大学时谈恋爱则要请室友，请的宾语不同，悲喜也大为不同。在教室里每个人都有固定的座位，平时自习上课，都会自觉地找到自己的位置。换座位的可能性只有一种，那就是原本的某男和某女变成了某男女，这样的情况下大家都会宽容一些，让两口子坐在一起。所以当你走进教室，看到男女混合的情况，基本上这两个人都会有些情况，只是尚未遂和已得逞的差别。

顾颜低头走进教室的时候屋里人声鼎沸的，由于长时间没有通风和有些人长时间没有做好个人卫生，屋子里的空气很令人遗憾。顾颜正好深吸一口气，此时不由得皱了皱眉毛，一边加快了脚步。不过还是有人发现了他，透过人群大喊：“顾颜，听说你丫的签了勤业是吗？” 顾颜抬起头，有点迷茫的寻声望去，看到一个慈眉善目的小胖子正在对着他微笑。小胖子身材小而声音高，正符合压缩机的原理。该人有个威武的名字叫周去病，据说小的时候体虚多病，其父在他的名字上着实下了一番功夫，体现了作为家长的美好愿景。没想到该人发育良好，越养越胖，心宽而长乐，病去而肉来。可是脑子并不因为胖而不好，这个人原来是个理科生，据说数理化学的都相当的不错，毕业的时候心心念念的想去读微生物，将来到花旗国当微生物学家。想去读微生物的原因也颇有些哲学的味道，他的理论是这样的，其实人类世界之于未知世界，很可能也是一个微生物的世界。你看到显微镜里蠕动的胖虫子，在他那个世界里面很可能是个微生物学者，由此推论，我们人类世界在其它生物眼里，也有可能就是一条蠕动的虫子。这样的研究过程充满着庄子化蝶的玄妙，所以我研究微生物，其实是在研究人类。周去病的这套理论让他在高中的时候颇为卓尔不群，很是吸引了一些幼稚的女学生。没想到世间之事皆为前定，高考的时候去病兄去了10几年的病故地重游的前来拜访，结果胖体欠安，马失前蹄，竟然轮落到了会计班。虽然是全校瞩目的注册会计师专业，还是觉得委屈，四年以来只肯承认自己是个小会计。同时也修正了他的理论，常常自我解嘲的宣扬说，显微镜下蠕动的胖虫子就是他，根本不是什么学者，原来只是一个小会计。此话被系主任听到，心里气恼去病的譬喻是对会计系的大不敬。他其时正兼着注会班的高级会计课，有一段时间专门在合并报表课上难为去病，让他在大家面前大批的做合并分录，去病经历此劫，却只能默默承受，不由得愁肠百转，着实瘦了几斤。

周去病的一嗓子让教室静了一下。大家都扭过头来看顾颜。顾颜不由得有些发窘，生硬的回应了一个微笑，低着头穿过人群，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这时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复杂，有点小小的得意，但还要装出深沉的低调。所以不但心情复杂，表情看起来也很复杂。此刻他的书包里装了一张纸，上面都是洋文，大意是顾颜在半年以后的夏天，可以到勤业会计师事务所上班。薪水的数字其实大家都知道，但是看了还是会让顾颜脸红心热。顾颜拿到这张纸的时候，着实对着它端详了一阵，纸的质地很好，厚厚的，举起来对着灯光还能看到：“nqueror”的英文字样。顾颜不认识这个单词，查了字典才知道是胜利者的意思，当时顾颜想，还是大公司，录取通知书还要告诉你你是胜利者。直到几年之后，他才知道，其实nqueror只是这种纸的牌子，那个时候顾颜经历了很多事情，觉得自己对这张纸的认识过程其实也是对人生的认识过程，很多事情，想当然和事实上，总有着千山万水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