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颜出身书礼世家,家学不赖。祖上做过大清朝的道台,硬碰硬的两榜出身。他老子顾重光是九河大学的清史教授,专门研究晚清历史。老顾治学有道,常常有触类旁通的灵机,往往越想越佩服自己,这样的感情无可释放,小顾便成了牺牲品,常常要听老子的教诲。比如老顾年轻的时候,曾经心胸万夫地立志要研究中国通史,过了两年便觉得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想法,于是修订志向为明清史,后来年纪渐长,见识也开,终于偷偷将志向改为研究同光之间的四十年。其实这也是西人研究史学的良法,以20年为一个阶段,可以充分获得史料,始能有所创建。这个和西洋学者心有灵犀的决定让他颇为受益,几十年的孜孜矻矻下来,也能算作国内数一数二的同光断代的专家。这样辗转反侧的心路历程自然不足为外人道,自我钦佩之余,总觉得不能尽兴,于是拿自己的例子来教训儿子。不料儿子从小读书又多又杂,学会了公孙龙的辩术,并不以自己的成功为然,反问道:“我是学会计的,若是按照您的说法,我最好只研究一个科目?比如固定资产?这样20年之后我能成为固定资产方面的大家?”老子听了这样的诘问,脑筋一时转不过来,张口结舌之余,只好悻悻的走开。顾颜前几日拿了勤业的offer, 老顾心中高兴,接到了报喜的电话就大声吩咐保姆沽酒炒菜,不过等顾颜进了家门,老顾却板起面孔,教训儿子说,做人要沉得住气,当年后清的蒙古状元崇琦公,就是得报喜讯之后得意忘形,被士林耻笑了一辈子。顾颜听到此话的时候正往嘴里扒饭,心里对此话大不以为然,想自己不过找到了一份工作而已,老父举的这个例子,倒仿佛自己直接就任微软全球副总裁了。心里虽这么想,嘴里却嗯嗯的答应着,想先把这顿安稳饭吃完再说。
大四的课基本上没什么了,先生们全都理解如今就业为导向的大趋势。很多课都成了摆设,大家爱来不来的,先生若是问到某人,一定也会有人出来打掩护道,“去招聘会了”“去实习单位了。。。”先生们知道大势已去,也乐得送个顺水人情。不料大家很辜负先生们的宽容,开始的时候还三三两两的缺席,到后来干脆一排一排的缺席,最后变成一个方阵一个方阵的缺席。缺席之余大家还客气的把第一排和第二排空出来给先生看,坐在最后一排的同学,恨不能墙壁里还有一排座位,自己可以像乐山大佛一样坐在墙里。顾颜既然找到了工作,自然被全宿舍公推为代表去上今天的会计哲学课。这门课的授课教授在国内大大地有名,据说都可以到南什么北什么的那种名气。老先生已经80多岁了,但是依然坚持哆哆嗦嗦的给大家上课,这样的师德的确令人敬佩。不过客观的说,老先生开的课真是让人有点困惑,课的本旨就是会计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关系。据说有一种无聊的游戏是这样的,你随便结识5个人,要是继续刻意的寻亲问故,辗转周折,最后你能认识全世界的人。大家一致认为老先生的这门课的设立乃是基于这样一个游戏,结果不出所料,老先生先是论证会计和经济的关系,然后是马克思和经济的关系,马克思和哲学的关系,经济和哲学的关系等等。虽然大家都知道最后的结论一定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和会计有所关系,还是纷纷评定这门课的糟糕可以载入菜园的史册,从而推论老先生就应该被学校供养在家里,作为一个兵马俑,供大家观摩使用。放他们出来反倒有可能为害人间,好比天王洪秀全,曾经考过秀才,起事之初作出来的诗还可勉强一看,后来被人当神仙一样供着,说出来的话反倒颠三倒四,狗屁不通,此之谓也。
顾颜夹着书本走进阶梯教室的时候就笑了,这是一节合班课。两个专业的人在一起接受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教育,全勤应该有100多人,现在稀稀拉拉的最多20人。顾颜找了个角落坐下,心里想不知道老先生今天还能把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扯成亲密无间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