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看到老板的脸色并不好，我已经做好了被裁的准备，因为我实在看不出这样一个公司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什么必要养我这样的一位稽核专员。

老板的话出乎我的意料，要我给那位辞职的副总做一次离任审计。明摆着，副总的离职给公司带来了很坏的影响，导致人心惶惶，而且下面都在说老板无缘无故把人家开除了，而老板希望借离任审计报告告诉大家，这位副总是不称职的，他的离开是天经地义的。

无奈，迫于生活的压力，我不得不做这件违心的事。可是，当我拿到副总的委托责任书和职责说明，我傻了。副总的责任是优化管理，但不负责业务。而委托责任书，没有一条是量化的，到处都充斥着优化流程、建立标准这样云山雾罩的要求。这根本没有办法衡量。再看副总经手签批的支出，只有日常的管理费用，而就这些管理费用的支出，都需要老板的最终签字。没办法，我试着从管理成本入手，但成本的确是越来越低--这是当然的，自从公司不景气，一切经费都压缩了。然后从离职率、建立的流程的漏洞等等，写了一篇离任审计报告。当然，这份报告实际上没有什么有意义的罪责，我只能笼统地评价副总没有建立一个现代的、高效的集团公司。

可以想象，老板是多么不满意，又找我面谈。我说了我的难处，但老板就是说要我重新写这份离任审计报告，而且必须写得这位副总不被枪毙都是祖坟上冒青烟。

谈到最后，我坦率地说，对不起，我写不来，我要对我的专业度和职业道德负责，我不能写没有事实依据的报告。老板气急败坏，把我轰出办公室。不出两天，开除我的公告就贴出来了。

说这件事，我要说的是，有时候迫于生活压力，我们不得做一些违心的事情。但是，我们永远都要用心去评价我们做的事情的是与非。超越底线的事情，是不能做的。虽然副总已经离职，我写什么都无所谓了，但是，我不想在未来想到这件事的时候羞于启齿。

离开这家公司，过了两个月，我又找到了一家著名的房地产集团下属的物业集团做财务副经理，主要负责流程优化。这是我开始转入内部审计后惟一一次重回财务。

这家公司很有名，是著名的偏执狂公司。每天晚上九、十点钟，整栋大厦仍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午夜一、两点钟的时候，门口的出租车生意最好。这公司外号“夜总会”，夜里总开会。

问题是，那些忙忙碌碌的，是业务部门。可是财务、人事这些支持部门也因为旁人夜总会，自己就算工作完了也不下班，都磨着不走。

额滴神阿！这种生活我可受不了，再加上做审计自由惯了，整天坐办公室也是一种折磨。

于是，自从我进公司的第一天开始，就继续找工作。终于，我在一个月后找到了新的工作，然后辞职。

七

辞职后，休了十几天的假结婚了。婚后，终于进入一家在本品类排名世界第一的快销行业的公司。这家公司有着正规的审计部门，有着成熟的工作流程，有着专业的团队伙伴。

写到这，我仍然能够感觉到当时的兴奋--新婚燕尔，同时一个一直在黑夜里自己摸索着审计思路的人终于看到了一盏明灯。

现在回想起来，过去的那不到一年的时间，是我职业生涯里最大的低谷。从此以后，基本上是一条通途。我想对现在可能处在低谷的，或者刚刚入行的同仁说，无论你现在多不开心，无论你现在多么不满意现状，你可能只是面临着黎明前的黑暗。只要你认准自己未来发展的方向，就要坚持下去。在离顶峰一百米处放弃继续攀登，可能会让你感到无比遗憾。

新加入的公司，是我职业生涯中第一家欧美跨国公司，一切都透着新鲜。第一次用LotusNotes，第一次用基于AS/400 的数据库。

这个公司的审计部还是比较专业的，由当时的财务副总监担任审计部经理，而这位经理在这个公司已经做了二十多年了，绝对是本行业的精英。在审计项目中，看到蛛丝马迹，马上能反应出背后可能的原因是什么。如果顺着她的思路查下去，基本上能够印证她当初的设想。这令我不禁佩服。我也越来越认识到，对公司业务的精通，对于一个内部审计师来说，具有绝对的重要性。

基本上，我们将审计部门的资源更多地放在各销售分公司。顺便提一句，我很奇怪，从我进入内部审计职业以来，一直到现在，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审计销售部门。虽然很想尝试一下采购、人力资源等部门的审计，可是一直都没有机会。

从流程图上看，销售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只要深入进去，就会知道，几乎流程图上的每一根连接线都有很多种方法绕开控制点。

当时的产品是靠走量的，单位价值并不高。因此，长期困扰快销的窜货行为并没有成为太大的困扰。当然，窜货也经常发生。但是一来我们的产品靠走量，运输成本比较高，另一方面对于窜货的行为处罚还是比较重的。我们的重点在于销售的日常行为上。

做销售的都会背指标，也都能想办法完成指标。有的靠努力，多多拜访客户，勤能补拙嘛；有的靠机灵，能够了解客户需求，或者帮助客户建立需求；有的则靠作弊，同经销商勾结，用促销活动作补贴。

于是，我当时的公司的问题就来了。销售无法完成指标，无论你如何努力拜访客户，就算是和所有客户成为铁哥们，无论你如何机灵，就算客户毫无需求，你帮客户建立需求，你都完不成指标，你就只有想办法作弊。

当时公司销售的作弊方式通常是这样的：每个月如果销售完不成，就会拿钱自己购买产品，同时编造一个经销商打印送货单。当然，钱从哪来？也许是经销商，也许是其他什么渠道，总之，销售能搞到钱。由于这个编造的经销商并不需要这批货，那么这批货就没地方可送，只能留在库房，美其名曰“代客存”，就是代客户保存的意思。到了下个月，也许那个编造的经销商要货了，就把他送出去。如果人家不要货，就可能要继续“代客存”，或者给其他需要的经销商。然后，下个月又周而复始。

当然，库房不可能无限大，“代客存”也不可能永远堆在库里，越积越多。快销有个特点，促销特别多。当时的公司经常需要搞大规模的促销，卖X 送X 之类的。那么，分公司就有一大批自己掌握的促销品。这批促销品就会和“代客存”一起发给经销商。就算经销商不想要，一听这批货有大量赠品，也会要的。那帮商人，聪明着呢。那么这么大批货怎么办呢？由于有了大批赠品，经销商的利润就有了保证，他就会主动向下分销，甚至开拓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