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只是让雪莹有所担心，她真正的忧虑还不在于此，而是思林所在的事务所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年龄的压力。以前，对这个行业的情况虽有耳闻，但感受并不深刻。亲眼见到思林已经是他们所里年龄偏大的几位“老同志”了，而自己作为一个女性，现在还去奋斗，去考试，等于一切都还没有开始，那到底还有没有发挥的余地，有没有这个必要。这是令她真正担忧和痛苦的。以前只听说过演艺界是吃青春饭的，从来没想过中介行业也会有青春压力。

深圳之行虽然让雪莹开了眼界，但也多了一份担心和压力。雪莹以前从来没有感到过压力的，尤其是没有觉得年龄方面的压力，因为自己一直是单位里的年轻人，可走出去看看，才发现自己已经应该很老了。从深圳回来后，她怎么努力也无法再把心思全放在这里。长期的分离，她虽然也觉得难受，也曾饱尝相思之苦，但毕竟尚能忍受，而单位里越来越微妙复杂的人际关系，让雪莹应付不暇。拿到全科合格证以后这两年，她很多次跟思林讨论自己的未来，可思林总是说他有自己的考虑但从不见有什么行动，她问了几次以后，思林很郑重其事的跟她说：“说句心里话，我很感激你这些年来忍辱负重地支持我，所以我常跟我们同事说，你们这些人虽然不是CPA，但却默默地在为CPA视野做着奉献。不说淡话说正事——对你来说，越早出去越能尽快适应，但你要有心理准备，就是出去以后要面对很多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困难，比如说孩子的生活学习，长时间出差，年轻人的冲击，客户的非难，痛苦的应酬或者斡旋……而最要命的是，执业风险的压力是没入行的人难以理解和想象的。以前在矿上时，我是多么逍遥自在，可自从考了CPA直到现在，可以说每一天都在压力下度过，而且这种压力常常是个人做不能控制的，有时你也不知道这压力来自何方，甚至根本没有清晰的问题所在，但你却始终有一种压力感，没有片刻的轻松可以一畅胸臆。其实，我是很喜欢回家的，非常享受跟你和女儿在一起的时光，那种时候我可以什么都不想，没有一点压力，只享受内心的安宁，那是多么舒心、开心啊。但我知道我现在还不是能守着老婆孩子享清闲的时候，还要咬牙奋斗。至于你，我也想过，如果出来干，肯定也能干的很不错，但问题是你能不能适应长期在外漂泊的生活，或者这并不是你能不能适应的问题，而是我能否忍心的问题。话说回来，一个极现实的问题便是，遇到两个人都出差的时候，孩子怎么办？好在依云现在已经大了，可以慢慢学会照顾自己。而且，对你来说工作关系问题可能也是至关重要的。这是不好的方面。好的方面也有：就我的想法，在外面做审计，虽然很累，但毕竟比在原单位有趣，也能磨练人。但不管怎样，我经常困惑，干好事业多挣钱是为了家，留下来守着爱人和孩子也是为了家，但大概没有人能同时兼顾，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怎样选择，真是一件头痛的事情。你也要自己考虑清楚才好。”这些显然有点吓住了雪莹。关于事业和职业，曾经有人说过一句话：因为付出，所以热爱。而雪莹对于她的本职工作却是因为热爱所以付出，因为付出，更加热爱。她还要选择是继续做财务工作，还是做CPA，这也很令她矛盾，但按照目前很多人所提倡的大财会的概念，自己还是在这条路上走，这让她多了一些欣慰。

当初雪莹对CPA前景产生困惑时，思林鼓励他说：“你不要想考过以后会怎样，你的问题是怎样专心地顺利考完，获得资格，其他的问题我来考虑。”当时她想，也许他在这个行业久了，会有更成熟更深远的考虑，她要做的就是更加努力，力争尽快完成考试。但现在他的暧昧态度更增加了自己的担忧，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故意害我担心还是他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她似乎理解并日渐浓重地产生了思林曾经的不安心和不甘心。女人一定要到40才会产生不安心或不甘心吗？

雪莹想到思林，想到此时他在天寒地冻的广州火车站，以及往日里的奔忙和辛劳，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诗经·国风·邶风·北门》中所描写的小人物：

出自北门，忧心殷殷。终窭且贫，莫知我艰。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王事適我，政事一埤益我。我人自外，室人交徧讁我。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王事敦我，政事一埤遗我。我人自外，室人交徧摧我。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注：【参考译文】迈步走出北门边，忧思重重苦难言。生活寒伧又穷酸，谁人知道我艰难。算了吧！老天有意这样做，叫我又能怎么办？/王家差事推给我，政事全部加给我。从外回家脚未落，家人都来责备我。算了吧！/老天有意这样做，叫我还能怎么说？/王家差事催迫我，政事全部留给我。从外回家脚未落，家人都来讽刺我。算了吧！/老天有意这样做，叫我还能怎么说？）

更有《诗经·国风·召南·小星》曰：

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实命不同！
　　嘒彼小星，维参与昴。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实命不犹！

（注：【参考译文】小小星星闪微光，三三五五在东方。有人匆忙赶夜路，日日夜夜在公堂。只因命运不一样。/小小星星闪微光，参星昴星在天上。有人匆忙赶夜路，抛开温暖被和褥。只因命运不一样。）

想想人家毕竟都还是干政事的小官吏或差役，并非普通百姓，尚且如此，天下庶民为生计的奔忙，又有什么可说得呢！此时，雪莹独自走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她依然不是很清楚思林的真实想法，也不知道他是怎样规划自己和这个家庭的未来的。在雪莹心里，无论他怎样决定、怎样安排，只要是有一个明确的方向，是为了这个家的幸福，她就一定能设法说服自己去照着做，哪怕自己再受苦受累，再怎么不安和不甘，她也不会抱怨。想至此，雪莹不禁有些笑话自己，其实丈夫在外多少艰辛，自己在家虽苦累些，但毕竟比他强吧，至少，他说回家，便是要回到自己身边来。在这世上，有一个家是以自己为中心的。

（待续《瑞雪》第三章）